心靈受過的傷,身體會記得:我帶著精油走入災後現場的那些日子
如果選擇一個職業,是選擇一種觀看世界的方式,我仍在摸索芳療師──與植物合作,將香氣引入人間的角色──怎麼回應這世界所發生的一切?
二○二一年清明連假過後,有兩週的時間,我跟隨Nicole老師來到臺東市立殯儀館,為0402太魯閣號列車出軌事故罹難者的家屬們進行芳療。Nicole老師是臺東聖母醫院芳香照護推廣中心的主任,曾帶著精油走過許多災難現場,以香氣陪伴身心承受巨大衝擊的人們。
我首次與Nicole老師相遇,起因於花蓮的震災,那時我還是個大學生,聽聞災情讓許多人無家可歸,於是決定參與花蓮的芳療師們發起的芳療計畫,到避難收容中心當志工,Nicole老師也和小玫姐、阿媛從臺東帶了幾箱精油,一同前來服務。
現場好幾位失眠多日的受災戶,在短短二十分鐘的按摩中便熟睡了,原本緊繃焦慮的收容中心,充滿各種植物芬芳的氣息,在香氣中,我注視著人們舒緩的面容,進而天真地相信了一個幸福浪漫的幻想:無論走到怎麼樣的境地,身為芳療師,就可以永遠和香氣待在一起。
然而這次前往殯儀館前,我卻感到遲疑。
面對失去孩子的父母,我做什麼都於事無補,那麼我該抱持什麼樣的心態進行工作?要怎麼才能穩穩陪伴正在經驗痛苦的他人,同時維持自己身為人的溫度?
我能足夠透徹,把生死都視作自然的循環嗎?
身為必須不斷置身現場的芳療師,究竟要站在何處,才能安穩正視必然的死別和病苦?
抵達殯儀館,走向悲傷輔導室的路上,我瞥見路旁一隻白腹秧雞的屍體,牠已被移到一棵桃花心木下;一旁的草叢傳來環頸雉雄鳥拍翅、宣示領域的嘓嘓聲。更遠處的鳳頭蒼鷹也發出求偶時的熱烈鳴叫,提醒我身處春季的野地,大地承載死亡,同時也生生不息。
我跟隨Nicole老師的腳步再往前走,更往人群靠近,空中一隻白尾八哥降落靈堂的屋頂,鮮黃的腳爪踩踏三角形屋頂的尖端,對著底下布滿白帳的廣場,牠挺胸,開嗓。
進入安靜的室內,放起輕柔的音樂,家屬在我眼前的椅子坐了下來,是一位兒子驟逝的母親。我打開複方精油「心靈花園」,沒有解釋任何成分,只將我帶有香氣的雙手放到她面前,輕輕搧動,請她深呼吸,讓香氣環繞她。接著我使用了按摩油達瑪,在她的肩膀和背上,輕柔地撫觸。
(責任編輯 / 杜韋樺)